對不起，你被歧視了——藝考中的隱形規則

草根影響力新視野　黎松子

作為一個藝術學校的老師，經常需要去全國各地招生，藝術類專業如舞蹈、聲樂、繪畫、設計、雕塑、播音主持、編導、戲劇影視文學等專業的考生都需要在高考前加試藝術考試，眼下也正是藝考高峰期，不少高校寒假前後都有安排藝術考試。

圖為某校藝考現場，知名學校的藝考現場人聲鼎沸，全國各地的考生們冒著嚴寒、不辭辛苦地來藝考，為實現自己的“明星”夢

有的藝術考試只是簡單的考驗一下語言表達能力、形體、長相等，看看這個考生適不適合在該專業學習，比如部分編導、廣告、戲劇影視文學、攝影這些專業。有的對身體要求更嚴格的專業比如航空、舞蹈、播音主持、表演等類，女孩兒160一下的可能就不適合了，身體有缺陷的也更加不行，需要在藝術考試時嚴格的篩選，每年北電、中戲、上戲藝術面試的時候，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多少面貌姣好的男孩兒、女孩兒都試圖進入這些學校，夢想將來成為巨星。很多藝術類學校沒有校花、校草，不是沒有，是根本不評，因為學生都長得好看，不知道哪個是最好看的，就那些相對樣貌不好看的綜合類大學或者純理工類大學才會有評校花、校草一說。什麼北影校花、中戲校花都是老說法了，過去網路不發達，才有這種叫法，現在都不這麼叫了。過去可能還有些演員是草根出身，北漂或橫漂出來，現在基本還是需要經過正經大學四年本科教育才能更容易進入這個圈子了，體貌較好的走表演、播音、航空、舞蹈這些專業，稍微不那麼好的走編導、廣告、戲文這些專業。許多學生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特長，語言表達、形體、各方面兒都差點兒，而且文化課成績也低，如果考綜合類名牌大學肯定是沒希望的，但是又想讀大學怎麼辦，那就只有考文化課成績要求低的藝術類大學，報考我剛才所說的那些專業。所以，藝術類學校給社會的感覺，就是成績不好但腦袋靈光家裡又有錢的那些學生讀的學校，沒錯，藝術類學校的學費當然不低。

這個工作是個苦差事，寒冬臘月全國各地跑，去到藝術考生來源大省山東、山西、河南等地，都很冷，早上六七點就要起床，晚上六七點才收工，中午吃盒飯，因為考生實在太多了，每個人就算幾分鐘面試時間，有的專業都需要好幾天的時間。考試期間為防止暗箱操作，很多考點監考老師還不能用手機，總之就是個苦差事，出差補貼也並不是很多。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底層監考老師，有的時候，真的有很多職業無奈，需要妥協，招生會遇到這樣那樣的考生，很多考生真的是好苗子，但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並不能給他高分，每當拒絕這些考生的時候，心裡都會很有負擔，所以招生的過程有時並不會很開心。

比如會遇到文化課成績不錯（足以上個好的一本院校），但夢想是當導演，就希望拍電影的學生，這些高分學生，我們一貫的原則是打壓，因為他分數高，選擇多，不選我們學校就選別的學校，心氣兒高，他能拿到北電、中戲、上戲這些名校的OFFER固然很好，如果拿不到，那我們打壓他，他會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牛逼，會安心的選擇我們就讀。當然打壓的另一層面是高分學生大可不必選擇藝術專業，這是我們私心，因為影視類專業技術門檻低，將來很多人會跟你搶飯碗，分數那麼高，學點什麼不好，學個醫、學個化學、學個工程，將來都好找工作，另外我們做了這一行也就知道這一行大浪淘沙，有幾個成為大腕兒，不是所有的演員都可以當王寶強，也不是所有的導演都可以當張藝謀，這一行很難，要熬，要妥協、要貴人扶持、要機遇、要天時地利人和，還要有錢，因為，攝影窮三代，單反毀一生，拍個大片兒，動輒上億投資，哪那麼容易。

比如會遇到知識有一定積累、談吐大方、形態端莊、有靈氣、反應快、有創意但家裡特別窮的考生，我們在考察考生的時候，第一要則，就是看他的報名登記表上，父母的職業推測他的家庭狀況，看他能不能負擔起藝術學校高昂的學費，山西考生煤老闆父母多，但一般的家庭也很多，這次遇到個考生，父母那一欄沒寫，就寫了個奶奶，我多嘴問了一句，原來該生父母雙亡，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我婉轉的提了一下，說我們學校的學費可能有點高，不曉得你們家的情況能不能負擔，我能明顯的感覺到該生本來有靈氣的眼神似乎一下就黯淡了下來，低下頭，說應該沒問題，語氣都低下去了，那情況已經很明瞭了，我們打了及格成績，我心裡有點過意不去，但同行的監考老師說，其實我們可能是在幫他，他這種情況，應該報個師範學校，學費三四千，出來做個老師穩穩的，早點幫家裡掙錢，夢想什麼的，以後再追求。

比如會遇到在影視行業內有一定知識積累、瞭解行業概況、並且自己已經有所創作、有公開發表、有劇本小樣但極度肥胖的考生。雖說我們招生，尤其是戲劇影視文學的考生，如果想從事編劇行業的話，基本藝術考試的時候就是看看文學修養，言語表達方面的能力就行了，因為畢竟不是去當演員，當編劇又不需要顏值。但從學校管理的角度來說，我們不太喜歡招體型過於肥胖的學生，因為這些學生進校以後容易有心理問題，藝術生嘰嘰喳喳、互相攀比的情況很多，身體肥胖的學生很容易受到別的學生的嘲笑，很容易自卑，而且軍訓什麼的，可能會有身體健康方面的隱憂，要知道現在學生身體都脆弱，打個籃球就可能猝死，所以，你懂的。這次遇到一個胖胖的女孩兒，真的很有靈氣，寫了很多小短劇本，而且還在班上編導了很多課本劇，懂得編劇與小說家的區別，這樣年紀的小孩兒，已經算是編劇入門了，進入學校系統學習，假以時日，說不定真出些好作品。但是，她實在太胖了，我同行的監考老師打了中的面試成績，這個成績很保守，能不能上就看她文化課成績了，但我同為胖子，要捍衛胖子的權利，給了她優的成績，因為誰規定胖子不能做編劇，誰又規定胖子不能做演員呢，這個世界對胖子真是充滿了深深的惡意。

比如會遇到文學修養很高、知識積累豐富 、在詩歌方面很有才氣很有悟性、但內心陰鬱、性格孤僻、不太合群的考生。這次遇到一個寫詩的男孩子，古詩、新詩寫的都很好，當場給我們背誦了幾首他寫的詩歌，至少在我看起來，已經很有詩意美感了，韻律、意象、情感都很到位，叫他談談對幾個當代詩人的看法，他也能如數家珍，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有這樣的造詣，肯定是極度喜歡詩歌才能做到，他背自己寫的詩的時候，神情嚴肅，雙眼緊閉，手背在身後，仿佛在完成某種儀式，我們也有被感染到，但談吐的時候，你能明顯感覺到他性格孤僻，問他有沒有朋友，傻孩子誠懇的說自己沒有朋友，都自己一個人玩兒，那種感覺就是寫詩寫進去了，掉進去某種狀態無法自拔，外面的世界與他無關了。我們很怕他有某些極端的性格特徵，要知道，詩人可是自殺高發人群呢。最後我們給了中等成績 ，能不能上也看他文化課成績了，後來中午吃飯，同行的監考老師跟我說，他覺得有點可惜了，“那孩子確實不錯，但狀態已經陷進去了，跟我年輕時候一樣，我曉得那種狀態”，同行監考老師也是惜才愛才之人啊。可是，我們不能冒風險招進一個有極端性格的孩子。

其實這些pass，都是一些隱形的歧視，社會很險惡，我們只是他們遇到的眾多險惡中的一個。如果他真的是影視行業這方面的人才，我們給他的這個險惡就是一個小小的絆腳石而已，但毫無疑問，確實也有失公允。中國是一個到處充滿歧視的地方，掙一萬的歧視掙5000的.掙5000的歧視那掙3000的，掙3000的還歧視那掙1000的，身體健康的歧視身體殘疾的，精神健康的歧視精神上有毛病的，瘦子歧視胖子，胖子有的還歧視那比他更胖的胖子，異性戀的歧視同性戀的，同性戀還歧視那變性的，大城市歧視小城市的，大城市裡面這個區的還歧視那個區的，歧視鏈條從沒有斷過！我做不了什麼，因為我也在這歧視鏈條中，只能妥協，只能在心裡慨歎“我勸天公重抖擻， 不拘一格降人才”！被藝考刷下去的孩子也不用灰心，上帝關了一扇門，就會為你開一扇窗，如果真心喜歡，就當是職業生涯的一個小坎兒，現在影視行業發達，學校不選你 ，社會來選你，有才氣，能寫能拍能導，總會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