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影響力新視野 圖/文:Dr. Phoebe
"生的請一邊,養的恩情大過天。"(台灣俚語)
在天龍果診所上班的最後一天,我的心情其實比我預期中平靜許多。一方面歷經近乎一個月的打包整理裝箱,我腦袋幾乎被搬家的瑣事佔據,沒太多時間去想即將離開工作上的事情。由於我在天龍國的診所老闆是韓國人,因此前檯小姐也請韓國人,總會有著不少病人和前檯小姐變成朋友,三不五時地都跑來串門子。輕輕柔柔的韓文總會在診所裡飄盪,他們笑起來輕柔細緻,似乎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一樣是洗牙鑽牙補牙,制式的流程、機械式的反應,我腦子卻還在想後天要搬家具的瑣碎細節。今天下午的主要病人是J。J是一個38歲的單身熟女,但穿著打扮和身材,其實都跟一般大嬸毫無兩樣。稀疏的頭髮黏在頭皮上,寬鬆的衣褲遮掩著已經走樣好些時候的身材。但不是每個人都需要38歲還跟林志玲一樣的面孔,可J和天龍國那些伶牙俐齒、每天都上下健身房、並且只吃有機食物的天龍人相比,J的確遜色很多,但卻也因為如此,在我的病人裡面我注意到她。
矽谷的一大問題就是除非你在科技業上班,不然一般的薪水根本很難在矽谷混得下去。J告訴我,他在Whole food’s (一間美國常見的生鮮連鎖超市)上班。每天早上6點就開始上班,一直到下午2點才結束。J和其他高高在上的天龍人不同,薪水普通,不引人注意的升斗小民。夏天到了也沒特別的度假計畫,而是按部就班的去上班。我猜想也是,畢竟天龍國南灣區的房租不便宜,房租更是年年調漲,除非你是被科技業聘請的員工,不然很可能入不敷出,拚一點也是必須的。
我第一次見到J的時候,只覺得她安靜的不可思議。當然你問話她還是會回答,只不過都是一兩個字的回應。根據她的說法,她從來不記得有看過牙醫。這在窮鄉僻壤的情況或許會發生,可是在美國,只要持有保險,尤其又在牙醫滿街跑的加州,實在是非常少見。嘴巴打開一看,蛀牙的蛀牙、牙齒斷裂,需要深度洗牙。雖說是38歲第一次看牙,但卻安安靜靜,面無表情的就診,專心地聽從指令,讓我把手術做完。
我不介意,比起某些做一件治療需要問五百個問題的機車天龍人來說,J真的是非常好伺候的病人。該補的補,該洗的洗。就在我將J所有的蛀牙全部搞定,我看到我的另一位病人M正紅著鼻子,噙著淚水,在診間等我。
M是一位已進入遲暮之年韓籍女士,目前是個家庭主婦,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非常容易緊張的病人,畢竟之前被其他恐怖牙醫欺負過,因此對看牙醫有心理障礙。做任何治療都要好言相勸,保證再三,一旦相信了你,便會十足的相信,並且賴定了你。M纖瘦的外型,斯文的戴副眼鏡,每次來看診,還會聞到髮梢上洗髮水參雜一些油煙味的味道。M按捺著自己的情緒,勉強從喉間擠出一句話來,
"醫生,我聽說你要離開了,是嗎?"
"對,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因為工作的關係,即將回到洛杉磯。"我回答她。
M上前來緊緊抱住我,用渾身上下擠奶的力氣用力抓緊我,我驚呆了,畢竟大部分的病人和我都保持著一個君子之交的距離,這是我第一次看到M如此失態,害我當下除了一直不斷的說謝謝以外,還真的不知道怎麼回應才好。
"你是一個很好的醫生,真的!能夠當你的病人是我的幸運。"擁抱過後,M恢復鎮定,這樣跟我說,"我會每天為你禱告,願上帝滿滿的祝福與你。"M哽咽著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在J的攙扶之下離開診所。
前檯小姐這才告訴我,他們是母女。
"母女?"我大聲問出來,"可她們身材也差太多了,長的也不太像呀!"
"沒有沒有,不是親生母女。"於是前檯小姐才慢慢告訴我他們的故事。
M早年亡夫,在中年時遇到J的爸爸,被前任老婆遺棄之後,留下三個孩子給他照顧。M嫁給J爸之後,也直接收留這三個小孩,其中大的兩個孩子不需要操心,倒是最小的J,明明五六歲大,智能發展卻比同濟年齡的小孩都慢。
M說,她後來才知道,因為親生媽媽的離開,J不得已只得送與保母照顧,卻不幸被下了藥好阻止哭鬧,影響到腦部發展,從此以後就變成一位發育遲緩的孩子。M見到J的時候,J連刷牙洗臉都不會,連說話都說不清楚。於是M開始慢慢照顧起J來,教她識字、換衣服、洗澡,教她如何自理生活大小事。這些年來,M對待這三個孩子視如己出,沒有自己的小孩,把一大半精力都放在J身上。就這樣將他慢慢拉拔到大,一直到J38歲,M還想著過幾天要教會他如何自己開車。
"醫師你知道嗎,看他們倆個相處,真的比親母女還要親。J對外人或許話不多,可在M面前卻像個小孩一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整天就跟媽媽瑣碎的聊事情。"前檯小姐這樣告訴我。
聽完她們的故事感慨良多,小人物用她們的方式簡單的生活。J或許不如其他父母對孩子的預期一樣,成龍成鳳成鳳凰,一輩子或許就只會在超級市場當收銀員,可這對M來說,已是令她無比驕傲的成就。她或許不會離鄉背井去留學,也和所謂的"出人頭地"四個字沾不上邊,但是每天陪在母親身旁,比親生父母還要親。每天一同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有著說不完的話,這未嘗又不是另一種令人艷羨的人生?
我想起了M頻頻對我道謝的模樣,坦白說,我真的沒做甚麼,只不過做我份內該做的事。
反倒是M,她為了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孩犧牲奉獻,做牛做馬也甘之如飴,付出一切早超越這孩子能給予的回報。
病人往往認為醫生們是提供治療和幫助的那一位,但脫下白袍的背後,他們有時候,卻比我們任何一個都更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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