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是個爛人
◎沈政男
「美眉啊，晚餐煮好了，過來吃吧！」
「爸爸呢？不用等他回來一起吃嗎？」
「不用了啦，他一定又去找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了，兩個狗男女不曉得躲在哪裡吃大餐，早就不管我們了，我們也不用管他。」
安靜的兩人晚餐。
「媽，爸不是說以後不再去找那個阿姨了嗎？」
「傻瓜，像你爸那樣的男人講的話能相信嗎？你以後交男朋友，要小心點，十個男人，十一個都是壞蛋！」
「這麼可怕啊？你不是說爸向你下跪，說要真心悔改了？」
「改？狗改不了吃屎！你爸這種人，自私，不顧家，還謊話連篇，根本是個爛人！」
「那你們會不會離婚啊？」
「等你上大學吧。美眉我問你，如果我跟你爸離婚，你要跟誰？」
「我不知道耶，媽希望我怎麼做？」
「你看我這裡，」挽袖露出上臂，「這是被你爸打的，你以後如果跟著他，會被打得更慘！」
當晚十點半的書房，有人推門進來。
「美眉，肚子餓了吧，來吃消夜，爸給你帶鹽酥雞還有奶茶！」
「我不餓！」
「怎麼了，這不是你最愛吃的嗎？」
「爸，你為什麼要再去那個阿姨？」
「找阿姨？我沒有啊，我今天晚上是跟主管喝春酒，哪有去找什麼阿姨？」
「真的嗎？在哪一家餐廳？」
「在……怎麼？你要調查我的行蹤啊？一定是你媽告訴你什麼了，你不要聽她亂講……來，吃鹽酥雞……」
「我不要吃！」
「美眉，乖，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手放開！不要摸我！」
開門聲，有人衝了出去。
在婚姻裡，當夫妻有了衝突，鬧到水火不容，這時自覺受委屈的一方，若想要找人訴說，那麼最方便的對象，就是身邊的小孩。
雖然妳知道，小孩不一定聽得懂，或許也不想聽，但妳有滿腔的憤怒與苦水，不講出來心不爽，只好往最近的一雙耳朵，傾倒心裡的垃圾。
示意圖：資料圖庫
除了充當妳訴苦的對象，妳也希望小孩站在妳這邊，同仇敵愾，一起面對妳眼中的爛人，孩子的爸爸。如此一來，一方面可以在情緒上得到奧援，另一方面，假設夫妻有一天要分居或者離婚，也可以先下手為強，把孩子的心俘虜在自己這邊。
孩子對爸爸的印象，有一些源自父子父女的親身互動，但如果父親很忙，或者不擅表達，那麼很多時候，來自媽媽的述說，會成為孩子編織父親形象的材料。即使原本有一些正面的父子父女互動經驗，在媽媽的反覆洗腦之下，孩子很難不採納母親的版本，慢慢在心中畫出一個自私、不顧家、謊話連篇的爛人爸爸。
當孩子認定這個爸爸是爛人，就會開始疏離、排斥，甚至討厭，在心中斬斷情感連結。有的媽媽還會利用孩子，代為窺視或者監控爸爸，這時孩子對父親的鄙夷，就如同面對盜賊一樣。孩子也會同情受苦的媽媽，自動肩負起拯救者的角色，甚至想像有一天會幫媽媽報復。
然後「親子離間」出現了。父子母，三角關係，孩子本來一手牽一人，一家和樂融融，但「親子離間」以後，抽掉一手，歸給同一人，然後兩人一國，共同對抗那個爛人。
孩子還小，心靈不成熟，這樣的親子競合帶來的情緒風暴，當然難以承受。父親是山，在小孩成長過程中，經常扮演穩定小孩情緒的角色，因此父親角色缺席的小孩，容易變得焦慮不安，為小事擔心到不能自己，這是「親子離間」的最大後遺症。
孩子如果從小，連原本應該最親近、最信任的父親，都必須懷疑檢視，那麼長大以後，對別人也不容易信任，於是人際關係，特別是親密關係，也可能受到影響。
「親子離間」以後，如果夫妻離婚，那麼孩子對於被離間一方的探視，將會拒絕，甚至大加反彈，如此一來，離婚後孩子的身心調適將會更加波折。
夫妻有衝突，如需情緒支持，應該找親友協助，而不是抓著孩子充當救生艇。婚姻的壓力如果已無法承受，帶來身心困擾，容易限縮視野，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忽視孩子的需求。當妳連小孩的耳朵都不放過，都想要對之傾吐抱怨，那通常是必須看醫生的跡象。
婚姻很困難，但再困難，都不能拉孩子下來淌渾水。孩子對於雙親的觀感與印象，是他們一生自我認同，與人際互動的基石，這是當妳對著孩子撂一句「你爸是個爛人」時，應該要考量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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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政男：1968年生，台中市人。 台大醫學系畢業，老年精神科醫師。長期以通識自我教育，科學與人文兩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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