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瑩，對不起（吳靜芬 醫師）｜《護理崩壞：醫療難民潮來襲！》貓頭鷹出版

  瑩瑩，媽咪回家了。一樣的午夜時分，一樣的聽著自己的高跟鞋，在寂靜無人的巷弄踩出沉重回音，一樣躡手躡腳的繞過打瞌睡的管理員先生，一樣的回到漆黑的，沒有你在的家。媽咪好想你。

總是想起你呱呱落地的那一天。媽咪為了能確實掌握上班時間，竟不等你的答應，硬生生的強迫你離開溫暖的羊水。你好堅強，那麼小，全身穿著雪白的胎脂，與我身體分離的剎那，就毫不猶疑的唱出你生命中的第一聲宏亮，手舞足蹈。媽咪在麻醉迷離中，真的以為天使來到人間。

你生命中的最初始兩個月，那是媽咪唯一與你朝夕相處的時間。第五十七天，你就單獨的離開媽咪，到三百公里外的外婆家。似乎你還記得媽咪的味道，外婆說你一坐進嬰兒車就哇哇大哭，固執的不肯離開人的懷抱。對不起，你第一次坐起，第一次爬行，媽咪只有聽說，沒有看到，沒有為你喝采。

你一歲，媽咪耐不住思念，接你回到媽咪身邊。班還是得上。清晨，旭日還懶洋洋的，媽咪就得用背袋裹著你，顛簸著捷運與公車，將你託付給奶奶。媽咪再怎麼努力的、盡可能的輕柔抱起你，你還是被驚醒。看看媽咪，又安然在我懷中沉睡。將你交奶奶時，你又再度的被中斷香甜的睡眠，似懂非懂的，睡眼迷濛的，跟媽咪揮手再見。對不起，媽咪很少給你，一個一覺天明不受干擾的美夢。

一歲半，扶著欄杆，你跨出人生的第一步。媽咪依舊忙著愈來愈忙的工作。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帶著你從奶奶家回來時，呵欠連連。你在床旁邊，撐著床欄，努力想表現你堅定的每一步。你那工作了三十六個小時的媽咪居然睡著了，轟隆一聲，你從床上掉到堅硬的瓷磚地板。對不起，媽咪居然如此驚慌與愧疚，抱著你，撫著你的頭，哭得比你還大聲。

好不容易，你上幼稚園了。媽咪要做的事，想做的事，得做的事，像歲月一樣的累積。上學下學，都是爺爺奶奶代替爸比媽咪，你的同學都會笑你說你是沒有爸爸媽媽的泥娃娃。你發燒了，起疹子了，爺爺奶奶很著急，可是爸比在開刀、媽咪在值班，只能用電話遙控著爺爺奶奶給你藥吃。對不起，好幾次你的生病，爸比媽咪都不在，寧願照顧原本毫不認識的病人，相信你會自己好起來，而病人，沒有爸比媽咪，不行。

你最喜歡聽媽咪說故事。每一個媽咪說過的故事，你都記得，一字不漏。只是當你睜著閃亮亮的、晴空星夜般的眼睛，期盼著媽咪說故事時，媽咪看看手邊堆積如山的論文，只有完成幾張的投影片，明日的報告仍虛無飄渺，只能嘆口氣：「瑩瑩，聽CD好不好？」把你推給冷冰冰的機器。假日你最喜歡去遊樂場溜滑梯，跟爸比媽咪吃火鍋。還是對不起，好幾次，爸比接了電話，飛奔衝回醫院，留下煮到一半熱騰騰的火鍋。你氣憤的對著煙霧說：「我才不要當醫生，當醫生，覺也不能睡，飯也不能吃！」

瑩瑩，對不起。爸比問起媽咪：「你記得瑩瑩第一次叫媽媽是什麼時候嗎？你記得瑩瑩第一次游泳是什麼時候嗎？」媽咪的記憶一片空白。像一部精采的小說，媽咪每次都只看到結局。你的成長，像快轉的電影，媽咪一個恍神，錯失了好多精采的片段，永遠回不去，永遠想不起來。

瑩瑩，真的對不起。媽咪對你，只有後悔，只有虧欠，只有慚愧，但還是跟你說：「當醫生很好，當醫生可以救人！」然後轉身，留下你一個人，與你一直是爸爸媽媽缺席的童年，還是無能為力……

★本文摘自《護理崩壞：醫療難民潮來襲！》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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